普寿道风
猫有福
文/ 释妙莲（广昭寺）
图一/ 释传立
图二/ 释海清（普寿寺）
“猫有福”，公猫。2003年秋天出生不久即来我家，2008年春天出走。在我家中生活将近5年。
2003年秋天，在老家，大哥有一天抱回来一只刚出生不久的、纯黄色的小猫，他说：“给你抱了个猫，这只猫的妈妈只吃三样东西：火腿肠、牛奶和甜子，所以人家告诉我它也一样，千万不能给它别的东西吃！”我本来不太喜欢养猫，但体谅大哥的一片善心，就收下了。
喂养这只猫很简单：倒点奶，放根小火腿肠，半勺甜子。它小，吃得很少。对于喂养它，起初我很负责，它对我也很依恋，吃饱了，它就跳到长沙发上睡觉，或者看电视。一打开电视，它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。小黄猫很干净，每天早晨吃完饭后，就把自己梳洗得干干净净，所以到了后来，人见人爱。我的弟弟尤其喜欢它，甚至在后来主动承担了喂养它的任务。
小黄猫一天天长大，弟弟对它百般宠爱，它的食量也逐渐增加。我的全家早晨会忙成一团：母亲给它买甜子。其做法是：莜麦去皮煮熟晾凉入盆，放入酒粬密封几日，发酵后甜中带酸，非常好吃。因为甜子难做，量少，每天早晨只有固定的两家，天还未亮时，两、三盆甜子摆在路边，一块钱两小勺，即小半碗，一会儿功夫就卖光了。我们吃早餐也喜欢吃甜子，尤其是我可以吃一大碗，所以母亲几乎天天早起去买甜子。偶尔去晚，甜子就卖完了，我们倒无所谓，家中的新成员小猫就有情绪，会缠住母亲的腿转圈，“喵喵”地大叫，好像一个小孩子。
我的父亲一生不喜欢动物，看见小猫他嫌烦，但小猫偏偏喜欢坐在父亲的长沙发边上，不更换地方。沙发上铺着一条纯羊毛手工织的地毯，图案典雅精美。父亲不舍得让它坐，就呵斥它，它悻悻地跳下去，默默地走开；但过一会儿，看父亲打盹或不注意，它就又跳上去，坐在原位。时间久了，父亲也不再赶它走，承认了它的地位——永久占据沙发的一头！我就给它在那个角落铺了块布，放了个小棉垫子。父亲每天早晨煮牛奶喝，小猫的袋袋奶是凉的，父亲就会把热牛奶倒出来一些给它。买牛奶和火腿肠是弟弟的任务。小猫吃火腿肠，先用牙咬个小口，然后顺着小口迅速把包装撕掉，蹲坐着慢慢品尝。家中其他人也都加入到给它买食物的行列，它很快在县城出了名。弟弟有次回家，说：“猫有名字了，我的同事起的，叫‘有福’，他们说它太有福气了！”我说：“这么个名字，太俗气！”但不久，大家都这样叫它，后来干脆加上姓氏，叫它“猫有福”。
猫有福是只公猫，生来气质脱俗，卓尔不群，家中人喜欢它，尤其是弟弟，对它百依百顺。猫有福知恩报恩，它对弟弟也倾注了全部的忠诚。每天早晨弟弟去上班，它就蹲在一个制高点等弟弟下班。一看到弟弟，它马上跳下来，欢快地叫着。弟弟会抱着它，给它温暖。
猫有福吃得营养好，两岁多就长得高大健壮，威风凛凛，一身正气，所以当之无愧地成为了县城“猫王”！远近的猫，在它面前也是服服帖帖。常常会有一群猫在对面一排平房顶，不知为了什么角逐，甚而开战，大猫会欺负小猫。猫有福在旁边冷眼观察，看清战事，会猛烈出击，赶走几只凶猛的大猫，救助小猫。它也很大方，有时会带一、两只小猫进房间，让它们吃它碗里的食物。父亲看到，会呵斥猫有福，赶走它领来的“吃客”，猫有福觉得东道主的面子尽扫，也会生气地跳到沙发上卷成一团或者蹲坐。父亲八十岁，坐在沙发右边；猫有福还不及父亲年龄的一个零头，坐在沙发左边。父亲的眉毛很长，无人陪伴时就瞅着电视，抽烟喝茶；猫有福的眉毛也很长，也瞅着电视，——都有一种神秘感！因为父亲年龄大了，我就时常进屋去看一看，而时常看到的是这么一幅画面，我的心中就涌出无限悲凉。
2008年，猫有福正当青壮年。春天的一个夜晚，我在母亲的房间给母亲做伴儿。半夜听到有人使劲捶打门，力气很大，我们问是谁？没有人回答，我们因为害怕不敢开门。但敲门声继续，反复了几次。第二天打听，院里人都说没有敲过门。
几天过去了，我已忘记了此事。但这几天，猫有福突然失踪了。弟弟着急地到处找，甚至到很远的地方去喊它，希望它能听到，但还是没有找到。第四天，弟弟找我，急切地说：“你能带猫有福去兽医站吗？它伤了，可能活不了了！”我不忍心看。原来弟弟闻到父亲房间有腥臭味，担心是否是猫有福抓了什么鸟儿的尸体（它很少这样做），就爬下来看，却看到猫有福在沙发下奄奄一息，它被什么咬了脖颈，只连着一侧的皮毛，臭味是从它的伤口发出来的。我马上想到那天晚上使劲捶门的，原来是它！它主持正义，抱打不平，可能遭到报复了。我联想出它被咬伤，挣扎着来到我们的房门口，用尽气力敲门，希望我们——它这依靠的一家人能在第一时间救救它，但我们没有！它绝望了，悄悄地去那间它生活的房间，窝在沙发下边，一声不吭，等死。
看到猫有福的样子，我非常愧疚和悔恨，买了酒精、双氧水和云南白药，把它抱到沙发上，用酒精给它的伤口消毒。因为疼，它拼命反抗！我说：“猫有福，我一定能救活你，但你要听话，要配合我。否则，你就活不了了！”它似乎听懂了，不再反抗。我一边给它消毒、抹药，一边给它授三皈：“皈依佛，皈依法，皈依僧”，然后念《大悲咒》。猫有福突然很安静，不再反抗，主动地转动头的方向，配合我。上完药，它就钻进小被子睡觉。第二天，伤口就不那么溃烂，臭味也减轻了。我有了信心。它对我充满感激，主动配合我给它再上药。四天之后，奇迹出现：它的伤口长住了，脖颈连上了。弟弟很震惊，说：“原来动物和人的求生欲望相似，它太想活下去，所以生命力顽强！”而我，则更相信是观世音菩萨的加持，它才能死里逃生。
经过了这次创伤，猫有福的伤口处再也没长出新的毛发，它突然间变成了一只懒洋洋的、有点颓废的老猫。它常常卧在沙发上，不知想什么，偶尔也会伸伸懒腰，抖擞一下精神，垂着尾巴，无精打采地出去走走。看到猫群聚众打架，它睁大眼睛，猛地发出一声嘶吼，冲过去，想如同当年那样吓跑凶残的猫，但所有的猫都不再怕它，反而合起来围攻它。我们看到后，怕它再度受伤，就赶走那些猫，救出它。好汉不提当年勇——今非昔比的落寞，使它一天比一天消沉，它的食量也一天天减少，有时候闻一闻就走开。猫有福老了，大家都看到了，都能感受到它那种无奈和感伤。
夏季的一天，弟弟外出前，说猫有福的火腿肠没了，让我去超市买一些。我出门时，猫有福饿了，用它的身体缠绕着我的腿转圈，我说：“去给你买火腿肠，一会儿就回来。”到了超市，门口有促销活动，一扎火腿肠比超市里边的便宜一点。我不想去里边，心想：“反正是给猫买，不用讲品牌，也不用买贵的，便宜的也能吃，都是火腿肠嘛！”我买了几扎促销的火腿肠。
回到家中，却怎么也找不到猫有福！我马上想到在超市门口动的心念——难道它有“他心通”？
从那天之后，猫有福彻底消失了。我们在大街小巷叫它的名字，希望它是偶然走失，希望它能听见，“腾”地一声从什么地方跳出来……弟弟找了一段时间，失望了，说：“也许它病了，不愿我们看见，离开了！”但我知道是我在它需要食物的刹那，内心起了轻视它的念头，伤害了它！它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，选择了出走——君子不食嗟来之食啊！
我每天被自责、愧疚折磨——它老了，无食无宿处，还能活多久？半年过去，它也没回来。我读到一篇文章，说猫天生是尊贵的，你千万不能嫌弃它！你若嫌弃，它马上就知道，会选择离开。和猫相处，一定要维护它的尊严；而狗则相反，你再穷再苦，再打再骂，它都对你不离不弃，吃着残汤剩饭，仍忠诚地守护着家，所以“狗不嫌家贫”！
2009年，出家后的我去五台山，在普寿寺学修。每月初一、十五，我们都会写牌位，祈愿亲朋、冤亲债主，去世的，往生西方，莲增上品；在世的，吉祥如意、健康长寿。
有天晚上，在梦中，猫有福威风凛凛但眼中充满委屈地站在我面前，我惊叫了一声：“猫有福”就醒了。醒了，再也睡不着，我在心里说：“猫有福，我对不起你！我没有慈悲心，伤害了你！你去了哪里了？为什么不回来？你是被好心人收留了？还是已经不在人世了？你只吃三样食物，即使有人收留了你，他们不知你这样，也许你早就饿死了……”
从此之后，每半月，我都在写牌位时写上“猫有福”的名字。
客堂师父看到后说：“你写错了，没有姓猫的！”
我说：“没写错，‘猫有福’，它就姓猫。”
后记：
2013年的夏天，天气炎热，我和道友印云师在大乘寺学生楼的木连廊上，她听我讲了猫有福的故事，便催促我写出来。后来，她奉师命到《菩提愿》编辑部工作，一见面就向我约稿，她说“你不要自私啊，把猫有福的故事写出来，让它与众生广结善缘！”因为忙，我一直不能动笔，但自觉欠了一笔文债。今天写它，为还此文债，更为弥补我的歉疚！我们在这个世界上，无论人与人的相遇，还是人与动物的相遇，都是前缘，所以应该用真诚心、慈悲心、平等心去面对；否则，错过了，就成遗憾！无论遇到怎样的人、怎样的事，都应该尊重、珍惜，因为对你、我、他（她、它）而言，生命都只有一次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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